石海明 | “后人类”社会的降临
2020-05-30 07:22:4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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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读《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:文学、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》

作者:石海明 

来源:再建巴别塔

(【美】凯瑟琳·海勒:《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:文学、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》,刘宇清译,北京:北京大学出版社,2017年6月第一版)

众所周知,我们是从智人进化而来的人类,但忽然有一天,有人给你讲:其实我们一直就是“后人类”。想必,很多人会感到吃惊。何为“后人类”?缘何我们已是“后人类”好多年?

一位名叫凯瑟琳·海勒的美国洛杉矶加州大学文学讲席教授,在其作品《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:文学、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》中,就提出了一系列让人反思的观点及论证。不要小觑这种论证,它会带给我们有关生存状态的新认知。

一、人类与后人类的界限

一般谈到“后人类”这一概念时,人们所指的无非就是人与机器融合的未来,生物改造自然人的未来,人类“赛博格”(电子人)存在的未来。到那时,生物人的意识可以和机器人的意识自已交流,人机障碍几乎不存在,信息在不同介质或载体间可以无损耗传递,等等。对于这样的革命性场景,早年的信息论科学家诺伯特·维纳畅想过,《星际迷航》《阿凡达》等科幻影片也眺望过。然而,由于生物科技、信息科技等发展的滞后,通常认为这种科幻图景的未来距离当前人类社会还十分遥远,但《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:文学、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》却告诉我们:

“什么是‘后人类’?不妨将它视为一种带有如下假设特征的观点/视角。......首先,后人类的观点看重(信息化的)数据形式,轻视(物质性的)事实例证。因此,由生物基质形成的具体形象就被视为历史的偶然而非生命的必然;其次,后人类的观点认为,意识/观念只是一种偶然现象,就像一个不断发展升迁的新贵,试图把一个次要的节目夸大为整个演出。而在笛卡尔认为自我是思考的心灵之前,漫长的西方传统都把意识/观念当作人格(人类身份)的中心;再次,后人类的观点认为,人的身体原来都是我们要学会操控的假体,因此,利用另外的假体来扩展或代替身体就变成了一个连续不断的过程,并且,这个过程早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开始了;最后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,后人类的观点通过这样或那样的方法来安排和塑造人类,以便能够与智能机器严丝合缝地链接起来。”

如果按照这种“后人类主义”的视角,确实认为在身体性存在与计算机仿真之间、在人机关系结构与生物组织之间、在机器人科技与人类目标之间,并没有本质的不同或绝对的界线。那么,凯瑟琳·海勒斯在《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:文学、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》中的这种看法,势必将颠覆我们关于人类自身的认知,关于世界本质的认知,关于物质与信息关系的认知,关于人与机器演进未来的认知。

毕竟,按照以往的认知,人类本质上是有自由意志的生物体,有内聚的认知,有肉体的具身,有独特的情感,等等。而如今这一切在后人类主义者看来,都面临着被解构的命运。人的认知不是内聚而是分散的,人的具身不是肉体而是信息的,人的情感不是独特而是通约的。后人类本质上是一种异源、异质、已构的集合体或混合物,它没有先验的、独立的、自由的意志,也没有稳固的、有形的、有限的生命,而是作为一个“物质-信息”复合体,在不断与环境的互动中建构着自己的边界与生命。

这种对世界的解读、对生命的解读、对人类的解读,有没有颠覆你我固有的认知范式呢?

二、“物质-信息”复合体与后人类

倘若我们认可这样一种“后人类”观,那么,接下来的核心问题就是:我们何时成了这样的“后人类”?在人类与世界协同演化的过程中,什么因素是最重要变量?倘若我们不认可这样一种“后人类”观,那么,接下来的核心问题便是:人类的本质到底是什么?人类与后人类之间的界线到底在那里?物质与信息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?等等。

笔者阅读完这本《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:文学、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》,内心的声音是一种认可。尽管这种认可是个体理性在经历煎熬后的一种反思,毕竟该书的论述比较晦涩,所使用的一些范畴,诸如“天生的自我”“控制论的后人类”“自由人本主义”“反身性”“信息编码”“信息模式”“文化感知”等,都是比日常语言较高一级的术语,参悟起来都需要放到一定的语境中。

透过略显晦涩的论述,我们隐隐感觉到有这样一种逻辑:世界的本质(essential)是信息而非物质,诚如在分子生物学中,人类的身体被看作是基因信息的一种表达,人类在本质上就是信息模式或信息系统(如钱是储存在计算机银行里的一种信息模式而不是实实在在的现金),从信息身体、赛博身体向后人类身体转变,这是一种大趋势。“如果你认为,宇宙在本质上是由信息构成的,那就意味着,这些电脑程序中的‘生物’是‘生命’,因为它们具有生命的‘形态’,即信息编码。结果,用来划分所有生命类型的理论基础,经历了一次重大的转变。”

当然,为了让读者慢慢接受这样的观念,凯瑟琳·海勒也回顾了有关“人的本质”认知演化史:早期的人类学家认为,人类就是使用工具的生物,工具外在于人的身体。后来人们又提出,人类是工具的制造者。再后来的思想是,工具乃人类的“假肢”。如在20世纪60年代,马歇尔·麦克卢汉就认为,媒体,是人类的一种技术“假肢”,它可以重新建构“人”的本质。在这种人与工具的共同进化中,工具一直在塑造着人类,特别是信息论、控制论诞生后,人作为一种“信息处理装置”的观念开始被广为接受。也正是从此时发端,人类已然悄然向“后人类”过渡。

这种变革性过渡的重要表现在于,从“在场/缺席”向“模式/随机”的转变,从关切所有权到关切使用权的转变。这样说,可能不好理解。通俗地讲,就是人作为一种信息模式或信息系统,不是独立的存在,而是内嵌在宇宙大系统之中,与外界有着信息的交流与互动,“人不仅是自身的隐喻,也是更大系统的隐喻”。

显然,按照这种思想,人类身体与外在世界的界线不是固定的。“将控制论装置和生物组织融合在一起,电子人颠覆了人类与机器的区分;用神经系统的反馈代替认知,它挑战了人与动物的差异;利用反馈、等级结构和控制等理论解释恒温器和人的行为,它消除了生命体与非生命体的区分。在带来焦虑的同时,电子人甚至能够激起情欲的幻想:看看《银翼杀手》里的女电子人形象。”

三、后人类的未来

后人类不是简单意义上的人与智能机器的融合,而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有机智慧与具备生物性的信息回路边界的消失(有机体与机械体的结合)。显然,这种融合是一种更宽泛、更深刻、更底层的融合。理解凯瑟琳·海勒表述的这种后人类,关键是理解“信息模式”或“信息系统”思想,这在维纳的《人有人的作用》中,也能找到呼应。在维纳看来,“与其说人类是骨骼和血肉,是神经和神经腱,倒不如说是机体的各种模式。”维纳把“人”建构成信息系统,系统的边界就是信息流动的边界,也是后人类之“后”字的含义所指。

这种“后人类”,今天已经开始走入了现实生活。凯瑟琳·海勒在其作品中提到了各种技术“电子人”,如使用电子心脏起搏器、人造关节、药物注射系统、植入角膜晶体和人造皮肤的人。以及隐喻意义上的“电子人”,包括将控制论电路与屏幕连接起来的计算机操作员、手术时接受光纤显微术引导的神经外科医生,以及各地游戏厅年轻的游戏玩家,甚至还有军事领域的与“智能化驾驶舱”紧密连线的飞行员,与计算导航系统连接的火炮手,以及地面攻击行为与全球电视同步的步兵,等等。

为了更加清晰地阐述自己的思想,作者用了一系列科幻文学作品来剖析论证,如《雪崩》《血色音乐》《伽拉忒亚2.2》《终结游戏》《地狱边缘》《我们可以制造你》《银翼杀手》《血钱博士》《尤比克》等。在约翰·查尔斯·希利斯看来,硬科学与软文学应当联姻,这样有助于更深刻地观察我们生活的世界。

也许有人会说,在人类社会演进的过程中,增强人本身的技术就一直存在,尽管信息技术和生物技术由加剧这种演化的倾向,但并不能据此就认为,人类社会已经进入后人类时代。这种质疑与争议的背后,核心是怎样看待人与工具的关系、人与世界的关系。凯瑟琳·海勒在书中认可伊哈布·哈桑的判断,辩护的底气正是从文学与科学交叉视域中获得的灵感。

“首先,我们应该明白,人类形态——包括人类的愿望及各种外部表现——可能正在发生剧变,因此必须重新审视。当人类主义进行自我转化,成为某种我们只能无助地称之为‘后人类主义’的新事物时,我们就必须理解五百年来的人类主义历史可能要寿终正寝。”

——伊哈布·哈桑

(《作为行动者的普罗米修斯:走向后人类文化》)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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